文/张立功
《关于铜制剂，我想和你说》发表后不久，引发很多热议，许多网友认可我的观点：我不排斥果园使用波尔多液，绿色生产也离不开它。至于它的科学配置、安全应用技术和注意事项等，早已成熟，无需赘述。我曾经去过两次法国，第一次去法国在波尔多呆了两天，了解到波尔多液的故事，于是形成此文。
这个历史故事发生在19世纪的欧洲。那时候，欧洲不少传统酿酒葡萄产区都发生了病害流行，这一流行源于欧洲原产葡萄缺乏对美洲引进葡萄上携带的真菌的抵抗力。霜霉菌的阴影笼罩在当时每一个葡萄酒庄园的头顶。
从前，法国的波尔多是一个盛产葡萄的好地方，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连空气中都会飘溢着令人沉醉的葡萄香味，走在乡间的小道上你就能哈喇子流一地。那里的法国农民生活也因为葡萄连年丰收而变得富裕舒适。白天勤劳工作，晚上老婆孩子热炕头，再喝上一杯小酒，简直是人间天堂。然而，好景不长。霜霉菌这朵乌云飘到了波尔多的上空。年，葡萄园中出现了一种由霜霉菌引起的葡萄病害，人们询问了专家才知道这叫作葡萄霜霉病。这种病使葡萄叶子上长满了多角形的黄褐色病斑，叶子背面则是一片白色的霉霜。染上病后，好端端的葡萄藤会日渐衰竭和枯萎，受灾严重的葡萄庄园甚至颗粒无收。
葡萄露菌病向四周的葡萄庄园逐渐蔓延，那些勤劳朴实的法国农民用上了以前治疗葡萄病虫害的所有药品，如除虫菊、烟草和硫黄的混合剂，但是对这种真菌疾病完全没有效果。
一天，专门研究疫病的植物学家、波尔多大学教授米亚尔代在散步时，发现了一个令人惊奇的现象：一家葡萄园靠近马路两旁的葡萄树安然无恙，似乎上帝对这家葡萄园格外垂青，在暗中保护它的葡萄不受病害的侵袭。米亚尔代就跑去找这户庄园的主人，仔细询问了庄园主人在种植葡萄中的每一个细节。最后发现这家庄园的主人和别的葡萄种植者在种植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是他的庄园比较靠近大路，为了防止过路人顺手牵羊摘葡萄吃，就在葡萄上喷了硫酸铜和石灰水的混合溶液。
当时，当地的农民都习惯喷洒硫酸铜溶液作为防虫剂，但有天，这家农庄的主人发现硫酸铜溶液加上石灰水，两者混合会发出难闻的气味，就用喷雾器喷洒到葡萄上。这样粒粒葡萄都变得不蓝不白，又脏又臭，行人就不再随便采摘了。
米亚尔代似乎受到某种启示，他马上回到实验室，根据园主提供的线索，继续研究下去。他按照不同的比例将石灰水和硫酸铜混合，并不断实验和观察，最后选定了防治病害的最佳方案，制成了一批药物。为了慎重起见，米亚尔代又将药物拿到葡萄园中进行防治试验，并努力找到这种药物防治霜菌病的原因。原来，石灰水加硫酸铜会产生两种物质，一是氢氧化钙，一是硫酸钙，溶液中产生了铜离子，这种铜离子能够阻止霜霉菌的孢子的发育，从而让霜霉菌没办法生小孩，有效地控制了霜菌病的蔓延。他发现这种混合液需要预先喷洒，一旦孢子已经发芽，再喷洒就无效了。另一方面，这种溶液中含有大量胶体颗粒，有良好的黏附性能，可以在葡萄表面形成薄膜保护层，防止菌类侵入。因为这种杀菌剂最先在波尔多地区使用，米亚尔代又是波尔多大学的教授，所以这种杀菌剂最后就取名叫作波尔多液。从此，波尔多液成了百年农药史上的主角之一。即使到今天，种类繁多的高效防病农药已经层出不穷，波尔多液依旧被广泛使用。
从波尔多液被发明到现在，无数的人把它当作了阻止我们病菌步伐的利器。其中有一个人我想说说，那就是你们搞文学创作的汪曾祺老爷子。汪曾祺的散文写得实在是让人舒服，看他的文字就像在夏夜里吹着晚风。汪曾祺曾经给葡萄喷过波尔多液，他说：“波尔多液是很好看的，呈天蓝色。过去有一种浅蓝的阴丹士林布，就是那种颜色。”虽然病菌不喜欢波尔多液，但是在老爷子的描写下，似乎这液体就不再是它们的催命符了，而是一汪池水。老爷子还描写了喷波尔多液的秘诀：“喷在梨树叶子上、苹果树叶子上、葡萄叶子上。要喷得很均匀，不多，也不少。喷多了，药水的水珠糊成一片，挂不住，流了；喷少了，不管用。树叶的正面、反面都要喷到。”他或许并不知道，波尔多液喷多了在叶片上挂不住，是因为氢氧化钙和硫酸铜所生成的氢氧化铜不溶于水，量多了就团聚了起来。但这不妨碍汪曾祺是个喷波尔多液的能手。老爷子有自己的经验，他说：“一、我干不了重活，这活我能胜任；二、我觉得这活有诗意。”汪曾祺老爷子在之后解释了波尔多液这个名字的来历，和我之前说的那个葡萄的故事并不一样。他写道：
波尔多是法国的一个小城，出马铃薯。有一年，法国的马铃薯都得了晚疫病晚疫病很厉害，得了病的薯地像火烧过一样，只有波尔多的马铃薯却安然无恙。大伙捉摸，这是什么道理呢?原来波尔多城外有一个铜矿，有一条小河从矿里流出来，河床是石灰石的。这水蓝蓝的，是不能吃的，农民用它来浇地。莫非就是这条河，使波尔多的马铃薯不得疫病?于是世界上就有了波尔多液。
虽然这是一个错误的故事，似乎其中还混杂了一些爱尔兰大饥荒的内容。不过在我看来，这短短不到个字的故事可比之前那个版本要有诗意得多了。病菌对于和人类的每一次交集都会认真地记在心中。诗意的说法是，我们有幸在这颗地球上彼此相遇，自然弥足珍贵；残酷的说法是，前车之鉴乃后事之师，说不定哪一天我们依旧要在战场上进行一场对阵厮杀，之前的失败都会加倍奉还。